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鐵鏈緊鎖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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鐵鏈緊鎖

一條粗重的鐵索掛在一個小房間的門上,像是關押著一個十惡不赦的囚犯,又或者是一只隨時會撕咬人的猛獸。

這就是關押春蓉的房間了,這間小房間曾是下人的居所,門朝北面開,而且沒有窗戶,只要門一鎖,手無寸鐵的春蓉就別想再逃出來了,確實是個適合關押她的地方。

郭嬤嬤心頭莫名的一酸。年僅十一歲的春蓉,原本是朵精心呵護下長大的花朵,就因為制“鳳舞九天”那日對蓮兒提出了一點點的質疑,好日子就從此到頭了。她的命運最大的轉折,不是李氏被逐去清涼峰,不是李氏帶著把大斧頭砍了王家一家,而是蓮兒被賣入王家為奴。自從那一天之後,王家人的命運就徹底扭轉了。他們哪裏知道,被賣來為奴的蓮兒不是前世的蓮兒,她已然是一個為覆仇而降臨的魔鬼。

如今,王家死的死,散的散,郭嬤嬤和春蓉作為家中僅剩的兩個人,此時正與蓮兒共處一個屋檐下。郭嬤嬤拿起鐵索的手忐忑地顫抖,眼底流露著不安與猶豫——關在裏面的,究竟是昔日那個乖巧懂事的春蓉,還是一個全然失去心智的瘋子?郭嬤嬤如今已被打得遍體鱗傷,如果她一進去,春蓉就從暗處撲出來襲擊她,她何來招架之力?又該找誰去負責?

想到這,郭嬤嬤退縮了,放下了拿起鐵索的手。她向後挪了半步,猶豫地望著那扇緊閉的房門。在那麽一瞬間,她甚至萌生了一種微妙的念頭——逃,現在調頭就走,逃出王宅,逃開這過去的一切,逃去一個沒人認識的地方,就當做什麽也沒發生,好好過完自己的下半輩子。

郭嬤嬤又向後挪動了半步,可是在那麽一瞬間卻又猶豫了。如果就這樣走,那被鎖在屋裏的春蓉,就只有死等著她了。她的死法會和趙澧蘭一樣,躺在冷冰冰的地板上,瞪著一雙黑洞洞無神的眼睛,餓得只剩皮包骨,面相猙獰。何況,剛剛衙役在前街驅散人群的時候,只給她隨便披裹了件薄衣,最多只是遮羞罷了,哪能禦得了什麽寒。郭嬤嬤這樣一走,也就等於註定了春蓉的死局。

郭嬤嬤又於心不忍,一咬牙,走上前去,掏出鑰匙,三下五除二打開了房門。

第一眼就看見了縮在墻角披著薄衣渾身瑟瑟發抖的春蓉。她的嘴唇早就凍得烏青發紫了,臉色也慘白得泛青,眼神渙散,神情呆滯。郭嬤嬤心裏一陣難受,忙上前脫下了自己的老粗布襖子給她披上,扶著她坐到凳子上。可能實在凍得扛不住了,這時候的春蓉不再掙紮、亂喊,順從地配合郭嬤嬤穿上襖子,又穿上厚厚的棉褲,一會兒,泛青的面色逐漸緩和了一些。

郭嬤嬤卻凍得打起了哆嗦。她晃了晃春蓉,叫了幾聲,“春蓉,春蓉,你還冷嗎?”

春蓉哆嗦著點點頭,“冷。”

“那我再出去給你拿幾床棉被。”郭嬤嬤道。說著轉過身子就要離去。

突然,春蓉的兩只手一把箍住了郭嬤嬤的手。郭嬤嬤詫異地回過頭,只見春蓉嘴唇打著哆嗦,一雙眼裏滿是乞求:“能不能給我燒點水沐浴?我好冷,好想泡澡。”

她巴望的眼神是那樣真實,那樣可憐,就好像她正常的時候。那瞬間,看著她巴望的眼神,郭嬤嬤突然產生一種錯覺——是不是經過這麽一番刺激,春蓉的腦子被凍好了,已經醒悟過來,不瘋了?

郭嬤嬤連忙點點頭答應下來,春蓉這才依依不舍地放開雙手,放郭嬤嬤離去了。鎖門的時候,郭嬤嬤又猶豫了片刻,現在的春蓉已經這麽乖這麽聽話了,還要堅持掛上這把大鎖嗎?

不過,僅僅是片刻之後,她又恢覆了理智,匆匆掛上鐵鎖,不敢掉以輕心。

確認門鎖好之後,她走向廚房。廚房離關著春蓉的房間有好些路程,要穿過兩個花園,還要經過一個水塘。郭嬤嬤走了好一會兒才走到廚房,拿出口大鍋,開始燒水。

隨後,她又去了春蓉的梳洗間,給春蓉準備好大浴桶。在之前,每回春蓉泡澡的時候,還要在裏面鋪滿新鮮的花瓣,如今寒冬已至,百花雕零,王家又蕭條成如今這番模樣,郭嬤嬤又怎麽可能再給她弄來花瓣。

一會兒之後,一大鍋水燒開了。郭嬤嬤小心翼翼地端起,走向春蓉的梳洗間。這段路走起來也是有些距離的,雖然不用穿過兩個花園,但還是要經過那個水塘。郭嬤嬤的一條胳膊被打腫了,手肘有些彎不過來,端起那一大鍋沸水顯然十分費力。她只好咬著牙,一步步堅持著,走過水塘邊的時候格外小心,生怕腳下一滑就灑了,她已經遍體鱗傷,不想再多出個燙傷。

路上,四周靜悄悄的,安靜得連一只貓的聲音也聽不見。今天雖然是陽光普照,天氣晴朗,王家大院卻淒冷得可怕。郭嬤嬤不由得打了個寒噤。

要知道,這個王家大院裏並不只是郭嬤嬤、春蓉,還有蓮兒和采蘋。但自從王春華消失,她們倆的影子好像也人間蒸發了似的。如今,她們倆就如同鬼魅一樣隱匿在空氣裏,好像處處不在,又好像無處不在,這才是最讓郭嬤嬤感到恐懼的地方。

郭嬤嬤端著一大鍋剛燒開的熱水,走在小石徑上,不敢分心,卻始終控制不住腦子去亂想。從打碎“鳳舞九天”的那一天蓮兒跟采蘋就開始陷害她,卻因為王春華的阻撓而未能將她杖斃,一定心懷不甘。如今王家只剩下她了,想害死她還不是易如反掌?可她們偏偏沒有立刻這麽做,甚至還徹底玩起了失蹤,她們的失蹤究竟有何意圖?還是她們已經收手了,搬離了王宅,從此再也不會回來了?

郭嬤嬤惴惴不安地端著這鍋開水,加快了腳步走向春蓉的梳洗間。在將這鍋開水倒入浴桶時,望著那股滾滾的蒸汽,一個恐怖的畫面又忽而從腦海裏冒出來——蓮兒一把將她推入滿滿一桶滾燙的沸水中,又和采蘋二人拿著粗木棒拼命擊打她的頭,不讓她鉆出水面。她發出殺豬一般淒厲的慘叫,皮膚被燙得旗袍、潰爛、剝落,又被她們的木棒打得滿頭滿臉是血,一桶開水很快被染得血紅。她眼前的世界漸漸模糊了,只旋轉著蓮兒和采蘋的兩張笑臉。

郭嬤嬤被自己的想法嚇出一脊背的冷汗,忙睜大了驚恐的眼睛四下望去。四周寂靜得可怕,仿佛能聽見她咚咚咚的心跳。不過好在這間屋子十分狹小,一目了然,是不可能在暗處藏人的。她也暗暗松了口氣,暗笑自己的多慮。蓮兒和采蘋再想殺她,也不可能以這種明目張膽的方式,因為這樣很容易就能被查出來她死於謀殺,而瘋子春蓉已被反鎖屋內,最有嫌疑的就是蓮兒和采蘋。蓮兒不至於笨到這種引火上身的程度。

郭嬤嬤端著那口空鍋繼續往廚房走去。空鍋拿起來輕便了許多,步伐也輕快了不少。再燒幾鍋開水,就可以把春蓉接過來沐浴了。

想起春蓉,郭嬤嬤心頭一陣覆雜的滋味。雖然說王春華剛跟她說,不會放棄兩個妹妹不管,但王春華的命運又豈能自己做主呢?趙澧蘭已經死了,王春華與趙家又不是一個姓,還是因為王家落魄才投奔趙家的,最重要的是,趙澧蘭的父親、前禮部尚書趙松也早就去世了,偌大的趙府,又有幾個會對王春華真心以待的人呢?連王春華都自身難保,難道還能保得了這個大瘋大傻的妹妹王春蓉?

郭嬤嬤正滿心煩憂、心事重重,想東想西,經過那片水塘時,身旁的灌木叢裏突然鉆出了一條身影,她還未來得及看清楚,整個身子就失去了重心,猛然踉蹌了兩步,一聲驚呼,直直摔落進池塘裏。

嘩!一片巨大的水花,郭嬤嬤粗壯的身體就像一個秤砣,重重砸了進去。

墜入水的那瞬間,她驚恐的眼底倒映出岸邊那人的臉——不是蓮兒,不是采蘋,而是那本該被反鎖在屋裏的春蓉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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